一
不过，很遗憾的是，就算我的成绩在这所中学能够排在第一梯队，也还是被安排在了鱼龙混杂的D班——整个年级成绩最差、师资力量最薄弱的班级。
她愣住，以为我要说出什么忤逆的话，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凶恶起来。
不过这样也好，我反而没那么紧张了。
“哎，你们作业做了没有啊？今天老余要检查的！”另一个高个子男生叽叽喳喳。
“你的人？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啊，哈哈！”一个发型很夸张的女生嘻嘻哈哈地笑道，极尽所能地调侃起来。
“你怎么突然搬家了？”我转移话题。
下一秒，台下发出一阵哄笑的声音。我刚鼓起的勇气一泻千里。
可我知道，整整一节课，我都在开小差。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，可看着前面那个人的背影，我就是无法集中精神。他穿着一件单薄的制服衬衫，外面套着和之前那个男生一样的柔软的米白色针织坎肩，只不过他穿起来更随意一些。他靠着椅背，我只要稍稍低下头看书，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。
“我没有啊，你呢？”
而那个男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有些近视的我看清楚，直接站了起来，指着那群坏笑的男生，威风凛凛地说：“你们几个，再笑，这周的教室卫生就让你们负责。”
我穿着那件红大衣，轻快地走在上学的路上，心情好得像是坐上了氢气球。一只手就在这时用力地拍在我身后的书包上，吓得我“呀”一声叫了出来。身后的人立马跳到我跟前，瞪大眼睛看着我：“吓到你啦！”
“哦，我没告诉你吗？”他抓了抓头发，额前的刘海变成了四六分，可他还是帅得要命，“抱歉啊，我家本来就要搬家的，太匆忙没能告诉你。”
那天晚上，陈美华依旧没有呼朋引伴过来打麻将，而是破天荒地为我做晚饭。这么多年，她的手艺毫无长进，我看着她做的炒煳的西红柿炒蛋和烧焦了的糖醋排骨，突然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了。
班主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，之所以叫她小姑娘，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就像稚气未脱的大学生。
“我惹了点儿麻烦，就转学了。”我如实相告。
微微抬了抬头，我以为我看错了。
“还说呢，为了给你们加血，我妈把我骂得狗血喷头！”
她似乎很喜欢我这种乖乖的学生，见到我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。我轻快地跟她打了招呼，然后她带着我，来到了我即将生活两年的教室。
他忽而笑起来，眼睛弯弯的，就像个顽皮的小孩。
至此，我真的没什么好期盼的。甚至我连之前为了换新学校早早准备的一身还算新的衣服，都被我压在柜子的底端。
晚饭过后，我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小房间，把那身压在柜子底下的衣服拿了出来。
他并没有因为女生们的关注而洋洋自得，反而是一脸严肃像个老干部似的坐下，然后出其不意地对我扬起眉毛，笑了笑。
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，哼了一声走掉了。
我傻愣愣地看着他，手腕上还残存着他的温度。还不待我说什么，三五成群的人就冲了过来，一下围住了陆铭羽。
去新学校的那天早上，陈美华破天荒地从冰箱里拿出之前就为我准备好的面包和牛奶，在我还没醒来的时候，放进了我的书包。直到我在门口磨磨蹭蹭地穿鞋，她才有些别扭地指了指我的书包告诉我这件事，接着，在我还没充满意外地说出那句谢谢之前，她就把我推出了家门。
我握着圆珠笔的手一下子就打滑了，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画出一道丑陋的痕迹。我习惯性地抿着嘴微笑，看着他，脸颊微微发烫。
我放下筷子，直直地看着她。
“你啊，跟那个短命鬼一样，老实得要命。”她哼哼着，“你平时多笑笑，别总板着脸，伸手不打笑脸人，知道吗？我没钱再给你转学了。”
“哎，昨天咱们那场游戏打得太厉害了！”
我的心倏地跳得飞快。
我真的搞不懂这个人，他是怎么做到一会儿严肃得像大人，一会儿又可爱得像孩子的。
她看出了我的心思，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头：“老娘八百年不下一次厨，你还敢嫌弃？”
“没有。”我抓起筷子，夹起一口菜塞进嘴里，“哪敢。”
伴着老师的声音，我迈开轻飘飘的步子，像是踩在柔软的棉花上面，有些失神地走到座位旁，坐下。
“好的，我会多笑。”说罢，我冲她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。
他放下心来，大大咧咧地走在我身旁：“你换了衣服，我差点儿没认出来。”
“好，裴吉星，你就坐在陆铭羽身后的空位吧。他是班长，有什么事找他就行。”
瞧，她总是那么骄傲。
我好奇地看了看身旁的班主任，她没有任何不悦，反而带着欣慰似的说：“听见没有，你们要是再不听话，班长就发怒了。”
但，也许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在乎我的，不是吗？
终于，在上课前的五分钟，我来到了班主任面前。
我的音调微微扬起，引来了身边本就关注我们的几个人的注意。陆铭羽立马做了一个给嘴拉上拉锁的姿势。
只有陈美华知道，每当我露出这个微笑，就代表我害羞了。
上课铃打响，我正襟危坐，听完了整节课。
而这时，我的双颊已经滚烫。好在我不是一个很容易能被看出脸红的人。
“什么熟不熟的，以后不就熟了？”他扬眉，一副不满意我这句话的样子。末了，他凑过来，用刚好让我听清的声音说：“班上混混比较多，不过你别怕啊，我在呢。”
“哎，说正经的，你怎么突然过来了？”他把我散落的圆珠笔一支支放进笔袋里。
“新学校怎么样，有没有人欺负你？”
“你怎么从这边走，你不是搬家了？”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，两只手因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，所以牢牢地抓住书包肩带。
意外的是，味道还不错。
我收回脸上的表情，觉得自己机智无比。虽然我看起来木讷又愚笨，可对付陈美华，还是绰绰有余。
“堵车了呗！”一个吃着煎饼果子的女生应道。
我把它静静地抱在怀里，手掌蔓延着细密的温热。
在登上讲台的时候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。在这一点上，我和裴志明如出一辙。陈美华说他人老实又脸皮薄，动不动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好。我想他把这些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缺点的东西，毫无保留地遗传了给我，以至于我说第一句话时，就把老家的方言带了出来。
“是啊，她是我的人，你们别想欺负她！”他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，仰头警告道。
“那不死定了！陆铭羽你呢？”
“这边车特别多，你以后过马路得小心点儿。”他回头一脸认真地对我说。
他的音调压低，声音显得磁性又温柔。我呼吸着混着他身上淡淡气味的空气，垂着眼帘，乖乖点头。
……
“别胡说！”
“嘿，小星星，你怎么到这儿来念书了！”下课铃一打响，他就像定身魔法被解除一样，迅速地换了个姿势与我面对面。
天气回暖，冰雪渐渐消融，清晨的阳光也变得格外友好。
带着这星星点点的关怀，我的也没那么忐忑了。一路上，我都故作轻松地迈着步子，甚至哼哼唧唧唱起了歌。
这句饱含赞许的话引得台下一群女生嬉笑起来，甚至有几个还用花痴的目光看着他。
从小到大，我一直被老师们称为全班最老实最乖的学生，事实上我也的确如此。在之前的学校里，若不是我有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女混混做同桌，恐怕欺负我的人，早就排成了队。
“你？惹麻烦？”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，“你能惹什么麻烦！”
“哎，你们俩认识啊？怪不得你替她说话！”邻座的一个男生自来熟地凑过来，加入聊天。
“傻笑什么啊。”他被我逗笑，拿出笔敲了敲我的头。
他们在前面热火朝天地边走边聊，我和陆铭羽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。我把手重新放在肩带上，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汇入清早涌入校门的人流中。
“哦，今天堵车，司机绕路送我来的。”
“你别瞎说。”我轻轻推了推陆铭羽。
“没关系，毕竟我们也不太熟。”这句话我说的倒是实实在在。
“哎，你今天怎么从这边走？”一个男生揽住了他的肩膀。
“我怎么可能做！”
“没有，大家都挺好的。”我含糊不清地说。
是陆铭羽，我下意识地收敛起惊慌的神情，摇了摇头。
希望不要有人欺负我，这是我心底最由衷的期盼。
直到这一刻，我才清楚地明白，陆铭羽与我，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她看我吃得津津有味，皱着的眉头也慢慢松开来。她点燃一根烟，慢悠悠地抽了起来。
他说完这句话后，我们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下。就在红灯变成绿灯的一瞬间，他想也不想，直接拽过我抓住肩带的手，拉着我，大步走过了斑马线。
“难不成是谈恋爱了？”一个捧着漫画书的男生又插了一句嘴，惹得陆铭羽拿起笔就朝他丢过去。那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拿起书挡住脸，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。看得出来，陆铭羽在班上的人缘很好。
他们有男有女，都穿得洋气又漂亮。
那是我没见过的霸气又带着震慑力的眼神，话音一落，那群男生就像吃了瘪似的，不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。
在陈美华的努力下，我交了比其他学生少四分之一的学费，踏入了这所中学。
一个声音喊了起来：“笑什么，有什么好笑的？”
那是一件红色双排扣呢绒大衣，样式并不算新，但穿在身上很好看。这件大衣是陈美华用她的老式大衣改的，算是她送给我的唯一的还算体面的衣服。
谁知回过头，陆铭羽却是一副当了真的模样问道：“你不会是真谈恋爱了吧！”